Saturday, April 07, 2012

一个周末,三位老人家(二)


姨婆

姨公的棺木被推进焚化炉时,姨婆就静静的看。
几年前,姨婆开始老人痴呆。近来是越来越严重。大家见到她时,都好像在考她的记忆。连我也是。

“姨婆,你记得我吗?我是庆亮!耀佳的小儿子。”  姨婆微笑的说,“记得!庆亮嘛!”  因为听说她尤其记得以前的事,我还补上一句:“我小时候常去你的旧家,在Bartley Road。”  姨婆应我:“我记得啊!我记得嘛!你来过嘛!”

接下来,姨婆其他的亲戚来了。

“记的我吗?我是xx。”
“我记得。xx嘛!”姨婆如是回答。

这样的答问就这样持续着,我才意识到,姨婆可能根本不记得我们了。但是,为了不要让大家觉得她已不记得,姨婆就说记得。当然,也没有人愿意去“考”姨婆:“姨婆,你记得我的名字吗?”  大家都不忍,都不愿意看到姨婆窘困的样子。

姨婆开朗的性格没有变,还是很喜欢说笑。记得亲戚之间发生什么事情,姨婆总是那个出来调解或是帮忙的人。如果说姨公是武林宗师,姨婆是大公无私的武林盟主。记得以前妈妈有时受了什么委屈,姨婆知道就会打电话来,或就来找妈妈:“不用担心。告诉姨仔(广东话,阿姨),姨仔来看怎么处理。”姨婆微笑着跟我的妈妈说。

我就觉得姨婆比祖母来得更亲。姨婆很慈祥,说话时,总是带着微笑。和姨公一样,嗓门也大,但是,她那一口广东话,听起来是非常的漂亮。我不知道是什么口音,但是抑扬顿挫,听起来好像在电影里头李香琴和邓碧云讲话那般好听。

那天在吊唁时,就听着姨婆重复了这几句话好多次:“护理小姐都说姨婆很聪明,很能干。姨婆做的手工很美,其他人看到,都称赞我的手工呢!”姨婆说时,眼睛是发亮的。看着姨婆,也发现,其实她虽然清减了,但是,皮肤看起来却更美滑了,就象个小孩子。在说着自己有多“般带”(马来话,意思“很有本事”),看起来就像一个自豪的小孩子。

也发现姨婆现在说话还爱加上这句:“你明白吗?” 其实很多时候姨婆在叙述事情时,因为记忆衰退,总是说得不太清晰,也不条理。大概姨婆看到也意识到大家不太明白,被要求要复述和澄清多了,于是姨婆就要加上这一句:“你明白吗?”。大家都知道姨婆不耐烦了,于是,也就不多问了。姨婆每每一问“你明白吗?”,大家都点头,要不,也不回应。

听说吊唁的最后一个晚上,姨婆闹脾气了。姨婆不知道那个静静躺在棺材里的是她的丈夫。她其实都不记得了。所以棺木被推进焚化炉时,姨婆没有悲伤,就是静静地看。女儿站在她的旁边,看着妈妈,眼神里透着些许怜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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